江湖有传闻,用情至深,孟汤难忘。
她深信不疑,因为她自小便多了一份记忆,画面中有个仙人之姿的男子,总是笑眯眯的捧着一只小酒壶,不精致,不漂亮,有些老旧,他总会温热壶内烈酒,因为有个女子及其嗜酒。
女子如龙,配长剑,好饮酒;男子如玉,喜阴阳,拎酒壶。
她将一切告诉了她的师父,当她师父临终前将那个在脑海中出现了无数遍的酒壶交给她时,她明白了她的羁绊和宿命,还有一份约定。
她有必要找到那个人,或许他也有一份这样的记忆。
八荒论剑,她代表太白出战,她离开了终年皑皑的八百里秦川,要去大海捞针。
八荒风景各有所长,秦川大雪,巴蜀峭壁,东越花海,徐海丘陵,燕云大漠,云滇雨林,但说起壮观,当属襄州。
襄州有奇观云海,有道教祖庭,有仙鹤掠空而过,有仙人一手授长生。
他便来自这里,作为真武一派最优秀的弟子,他讲代表真武,出战八荒。
骑鹤过云海,佩剑入开封。
在一处小村镇,大袖飘摇风姿卓绝的他遇见了白衣胜雪婉若游龙的她。
他不自觉的脸红,不晓因由;她却一瞬愣住,转瞬即逝,这张脸,那对眸子,如此熟悉。
邻桌而坐,他喝茶,女子喝酒,四目相对,两两无言。
女子开口:“道长,我有三问。”
他腼腆红脸,答曰:“请问。”
女子一饮而尽,问他:“修道之人所谓长生大道,我以高绝剑术可否通玄?”
他正襟危坐,答曰:“长生大道,修道不修术,所谓不可。”
女子再饮一碗,又问:“天上仙人摧城一剑,长生大道可一举破之?”
他神情肃穆,答曰:“大道既成,如磐如石,其余障业,为虚为妄,剑不复存,安谈摧城?所谓不可。”
女子又饮一碗,眼神飘忽,再问:“若有前世今生,郎情妾意却百年蹉跎,此两者可相忘与尘世?”
他略作思考,却瞟见了女子腰间的酒壶,似曾相识,穷极脑海,却思索不及。
常年喂养黄鹤,以青松古树为伴,修道观云为业的他,不懂儿女情长,却最后答曰:“不可。”
女子一饮而尽,眼神清澈,盯着眼前这个相貌清秀吝啬辞藻的道士,不再言语。
大碗饮酒的佩剑女子一袭白衣飘然而去,三问三答点到即止,在她将要离开那年轻道士的视线时,问了第四问。
“今生相逢,可为知己?”
她不再饮酒,她腰间系着一个小葫芦,不精致,不漂亮,有些老旧。她比他多了一份沉重记忆,飞越百年,但今生相见,她竟又一眼喜欢,无关前世,只言今生。
依旧小口品茶的他怔怔出神,这江湖似乎比云海、比真武大殿都要有趣的多,过了许久,才放下茶碗,轻声呢喃。
“愿为知己,温其如玉。”
他不再吝啬言语,只是语罢再寻她,白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。
他还不知晓,喜欢的种子,在女子心里扎根,生长到了他的心里。
八荒论剑,于开封论剑阁举行。
论剑阁比武场,从未和人动过手的年轻道人第一次出剑,师父曾言三年不可动痴,三年不可拔剑,以平坦心境孕育大道,以三尺剑匣精养剑气,十年一剑,大道可生。
败了众人的他,最后的对手,是她,腰间系着那个老旧的葫芦,他才知道,她是太白剑宗的当代剑魁。
后来他问师父,情之一字,该如何解?
年迈的老道士一身道袍素雅洁净,手持拂尘,轻声道:“大道可解,情却无解。”
情却无解,他的道生一剑,终是没能提起。
所以,那日论剑,他一败涂地。
哪怕他养了十年剑气,却不敌她刹那芳华。他走出论剑阁,看到她在等他。
白衣如仙女下凡,又问:“萍水相逢,可为知己?”她想要的,不是前世羁绊,而是今生的喜欢。
乱了心境的他支支吾吾,红着脸看着她,最后也没说出已经有了答案的答案。
他想说,他早就答过,只是她没听到。
女子默然转身,扔下那个老旧葫芦,说道:“这个是你欠我的。”
掠空而去,没有回头。
他回了襄州,来时骑鹤而行,归途步履阑珊,修道之人乱了心境,便断了长生。回到真武大殿的他仍旧每日修道,每日喂鹤,每日观云海,证长生。
他的手里多了个物件儿,是个小葫芦,不精致,不漂亮,有些老旧。他饮了酒,师父没有骗他,如火烧一样淌过喉咙,流入腹中,呛出了眼泪。
师父告诉他,道法自然,他有些后悔,为什么没有留住她,一直论道有条的他,却违逆了本心。
那一夜,他梦入黄粱,一梦百年,有一女子好酒,身侧男子温烫,男子容颜与自己一般无二,那人竟然摘了真武殿后的老葫芦,为她做了个酒壶,手法生疏,做出的酒葫芦不精致不漂亮。
时间如白驹过隙,梦境每日皆来,他似翻书之人,看遍了前世今生,原来她说的欠,是上辈子的债。
前世如此,今生如此,情之一字,不知所结,不知所解。
当他悟出了女子对他的一见钟情,悟出了前世今生,道士垂头丧气,自言自语道:“我这笨蛋。”
第二日,他拉起了还没睡够的黄鹤,仙物虽一脸不情愿,但只能扑通了一下翅膀,清醒了几分。
道士摸了摸黄鹤的头颅,小声道:“今日我们去秦川。”
黄鹤蹭了蹭道士的手臂,这是它兴奋的表现。
秦川太白剑宗,藏于八百里雪山之中的剑术第一门派,张灯结彩,大红色与漫山大雪格格不入。
年轻道士站在最高处的山峰,身边有一只骄傲的黄鹤,虽然瑟瑟发抖,紧紧的靠在道士的身上,但依旧不正眼看一下那些毛发土气的老鹰。
他走到剑宗门口,被人拦下。
“今日剑宗办喜事,不接待客人。”剑宗弟子还算客气的告诉他。
“喜事?”
“我们师姐大婚,自然是喜事。”
突然想起,自己竟是连她的名字都不曾知晓,今日莫不是她要大婚?慌了心神的他呆呆站在原地,难道这么久的思索皆为虚妄?
临行前,师父告诉他,如遇阻碍,顺应本心,管他什么狗屁剑宗,揍他娘的!那是师父第一次说脏话,也是师父第一次喝多,更是师父第一次告诉他,他本该有个师娘的。
当然,师父还告诉他,秦川的狗肉锅,真不错。
年轻道士最后终于下定决心,缓缓抽剑。
剑宗弟子警惕的望着这个年轻的道士,厉声道:“剑宗重地,莫要放肆!”
心境自然,大道可期,不再违逆本心的他入了化境。
他一跃而起,越过了剑宗的巍峨大门,手臂猛地抛出佩剑,浑身发力,速度瞬间爆发,眨眼追上了被其抛出的佩剑,右手轻描淡写的一把握住,收剑入鞘。
剑宗门口处,再无道人影子,只留下两个呆滞的剑宗弟子,而太白剑坪上,多了个大袖飘摇的仙人。
负剑而立。
太白剑宗哪里是寻常之地,更何况是太白剑坪,宗内高手一跃而出,以独有剑阵围住那个气焰跋扈的年轻道人。
“我来找人,不想杀人。”年轻道人轻声道。
“真武道士,来我剑宗撒泼?”年迈剑客凌然问道,昔年曾被真武山因心地不纯而拒绝的他,看到道士便牙根痒痒。
“我……不知道……她的名字”年轻道士跋扈气焰瞬间瓦解,挠了挠头,仙人之姿不复存在,像极了村口呆傻痴儿。
“起阵!”年迈剑客一声厉喝,不在与这个呆笨的道士废话。
成就大道的他如何会被剑阵所困,一剑递出,太白剑阵轰然破碎,持剑的太白弟子跌坐在地。
他以内功催动,大声喊道:“酒我带来了!你不要嫁人,我来找你了,我来了!”
声音响彻太白剑宗,余音绕梁,久久不绝。
未等年迈剑客再次结阵,自太白殿内走出一个白衣女子,眼神清澈,面色微红,她一跃至道士身边,低头小声道:“今天是我师妹出嫁,不是我嫁人。”
道士一愣,支支吾吾道:“我以为……”
女子俏脸通红,再不似初遇时那般冷冽,害羞道:“你这傻子,终于记起我了。”
他拿出那个不精致不漂亮有些老旧的葫芦,递给她,轻声道:“给你,我给你温好了。”
秦川长年大雪,又不见他生火,如何温酒?
“怎么温的?”她望向他。
“放在这儿。”他指了指心口。
那一日,秦川百万人都看到有神仙眷侣骑鹤而过。
千丈高空,她又问:“我们去哪?”
年轻的道士平淡道:“真武山。”
“我不想去。”
“那便云游四海。”
女子用尽一生柔情,轻轻的挽着他的腰,额头紧紧的贴在他的后背,眼神清澈,嘴角翘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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